“there's blood on the crown, go and take it”

【安矿】三年四季

三年四季

 

Ambition/Crown

 

去玩了下AI的排列组合,搞出来点有趣的东西;又看了S8的MV,内心对老安的真情实感满得溢出来了,仿佛一个六年老粉在寝室暴风哭泣。想了想,就趁满腔热情赶紧写个现实向的文章好了。

全文字数1w6,认真看完还给我写评论的绝对都是我的亲爸爸。

 

虚构和捏造有,不虚构的话这两人是没法谈恋爱的。

 

-

他们的三年

是不经意间的小感冒

春季末端的淅沥雨声

夏夜中断电的房间

和命运的九月

 

 

 

겨울

 

2015年的冬窗期,首尔市内爆发的一场猝不及防的流感击倒了李民晧。

事实上,他从十月的末尾就开始断断续续地打喷嚏,教练和队友有关心过他的身体状况,但李民晧清楚,一旦他把自己的病症正经地描述给他们听,崔教练首先就会喊人带他去医院检查,接下来的流程便是一系列的打针喝药。李民晧不喜欢药片的奇怪化学味,也并不觉得单纯的几个喷嚏会造成多大的影响——去医院检查就要耽误训练,而他们在下个月初便有KeSPA Cup要打。

于是在面对教练的询问时,李民晧说了个非常清奇,但却挺合逻辑的理由:他好久没在十一月经历过冬天的了,巴西在南半球,去年的这个时候自己还在穿短袖呢。

崔宇范听了,皱皱眉头,将信将疑地放过了他。

李民晧便带着偶尔出现的细小喷嚏声完成了杯赛前的训练,然后在口袋里揣着一打面巾纸的情况下,打完了KeSPA的第一轮比赛。三星的杯赛旅程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快速。李民晧在赛前瞎想过,如果大家状态不好的话,大概会输成1-2;或者当天受到些上天的眷顾,以2-1的比分取胜。但是最后的结果比他的设想更加干净利落,李民晧在鼻塞中目睹了电脑屏幕上两次连续的“失败”字样,两个大字在他眼中有片刻的失焦,然后听见场外解说喊出的几个模糊词语,什么“被横扫”跟“三星”之类。

 

坐着小巴士回基地的傍晚,首尔的天被厚重又阴郁的云层遮得严实。李民晧被从车窗缝里钻进来的风冷到了,朝着面对的椅背打了个喷嚏。他想起来,天气预报好像说过今天会有来自西伯利亚冷的空气席卷韩国境内,但自己穿的好像还是普通的队服卫衣,里面甚至没加棉的那种。

而理所当然地,在冷空气和薄衣服的催化下,这场本该微不足道的小感冒进化成了低烧。第二天醒来的时候,李民晧发现自己的脑袋有些闷沉沉的。他不是小孩子了,自然也知道生病了该干什么,于是悄悄地跑下楼,把医疗箱里的体温计偷了出来。李民晧锁了厕所的门,在里边含了五分钟玻璃棒,然后对着日光灯一看,水银条升到38附近的地方。并不是特别严重嘛,李民晧侥幸地想到。

这或许是个坏习惯,关于不把生病的消息告诉身边的人什么的,但是李民晧习惯这么做已经好多年了。他自己也不清楚这种习惯是怎么形成的,但或许跟他那没用却有一大堆的过溢自尊心有关。三星的中单选手,并不喜欢将自己弱势的一面展现给大家看,尽管他爱哭——他的确很爱哭,权智敏吐槽过自己这一点,边说“民晧你的高冷人设会被泪水冲垮得一干二净”,边调笑地眯起细细的眉眼。

李民晧往上半身套了件巨大的纯棉卫衣,即便光着小腿,也心安理得地站在开了暖气的基地里。他想着,38度的低烧并不能算什么大事,就算撇开自尊心这一点,它的重要程度也达不到必须得向教练汇报这一层。这时候烧水壶冒出了尖利的声响,伴随着从壶嘴喷涌而出的白色水汽。李民晧用滚烫的热水给自己冲了一包感冒药,然后伴着自己记忆中的退烧胶囊喝进肚子里,末了还打了个嗝。

 

那段时间他过得很闲,俱乐部给选手们放了假,不过李民晧并没有回大邱,而是跟头晕和鼻涕一起留守基地。有人在聊天软件上找他,问李民晧为什么放假了却不回家;当事人对着那条信息愣了一愣,然后经过一分钟左右的思考后,发现自己并不能回答这个问题,于是用“家里人都去旅游了”之类的低级借口搪塞了过去。但李民晧自己心里清楚,导致他没能好好在购票页面按下购买返程票按钮的罪魁祸首,又是那堆大量却无用的自尊心。

他今年打的很臭,尽管许多错误跟Crown这个中单位并没有直接关系,但李民晧不会考虑这么仔细。他的记忆和反省是遵从就近原则的,所以他只会联想到,打KeSPA那场时自己兜里的纸巾,跟语音交流中不断出现的吸鼻声。李民晧突然有些厌恶起这种弊大于利的逞强,但发现自己拿它也并没什么办法。

李民晧在假期里的某个深夜里想了很多事,从自己第一次摸电脑的日子到打星际时期队伍里的几个哥哥,从那次丢了一只耳环的野餐到里约热内卢的凤尾蝶。然后在困得半睡半醒的情况下,他觉得自己烧得不清醒的大脑,开始质问他的内心:当初为什么要做职业选手?回答这个问题的内心突然失语了一阵,几秒后才支支吾吾地说:游戏挺有趣的,我打的也挺厉害。

但是今年的表现有些——不对,是太不尽人意了,大脑中的那个声音同情地说。然后这场反省便戛然而止,因为李民晧的意识已经不能再支撑他去考虑这些复杂的东西。他睡着了。

 

收假前的几天里,Naver上突然跳出一系列关于“流感”的热搜新闻。李民晧坐在电脑前吃泡面,放在一边的手机被消息轰炸得疯狂震动。等他吸完汤里的最后一根面条,才有空把手机屏幕按亮了。消息通知栏里,有十条李成真的冷嘲热讽,跟十五条权智敏带着关心意味的唠叨。李民晧皱皱眉头,分别回了“你说什么鬼话,我身体很健康”和“不用担心”,然后赶紧从座位上站了起来,带着点心虚和后怕地把因为想通风而打开的阳台门关上。

李民晧心存侥幸地过了两天安稳日子,就想开始对当今互联网时期热搜消息的真实度开批斗会,心说这流感也不过如此。结果当天晚上便感到额头一阵滚烫,全身的力气都像被抽离了肢体,连走路都会跌跌撞撞。于是李民晧再一次抽出医疗箱里的那根温度计,而这次水银跳到的数字却没有月初的那个38令人放心了。

在这种自尊心都快被烧得一干二净的情况下,李民晧总算向现实跟充满药水味的医院妥协了。于是在三星冬假的最后几天里,李民晧每日同口罩作伴,右手背上的针孔至少被扎了有五个。医生宣布他不用挂盐水的那天,李民晧差点感动地流下眼泪,那时候他的确挺想哭的,至少可以把体内多出来的那几公斤氯化钠哭出来。

 

这场流感算是十一月中的一个小插曲,但它的确折腾得李民晧有些筋疲力尽,以至于在痊愈之后他还是昏睡了一整天。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,李民晧迷迷糊糊地听见楼下的训练室里格外吵闹;他揉着眼睛下了楼梯,冲进自己眼帘的是满地的纸板箱。李民晧怀疑自己没睡醒,或者是还在做梦,还使劲地眨了眨眼睛,然而训练室的地板上还是堆满了棕色的纸箱。

权智敏大概是从厨房冲咖啡回来,于是恰巧路过的他被李民晧一把抓住了。权智敏挺无辜,因为李民晧扯他袖子的时候,让杯子里的咖啡洒到自己的袜子上了。权智敏觉得自己的脚趾头有些烫,龇牙咧嘴地哼了一声。

“我怎么没收到搬基地的通知?”李民晧呆呆地问。

权智敏听了他的问题,选择先把杯口边缘的咖啡渍抿掉。他想,这个问题或许也只有没睡清醒的人才能问出来了,然后用一副看傻子的眼神看着李民晧,摇摇头。“十一月底是转会期。”权智敏说,“李民晧,你的小脑袋真的没被流感病毒弄傻吗?”

噢——李民晧恍然大悟地点点头,紧接着就开始思考,队友离开的日子里自己是不是应该掉几滴眼泪呢?可在那几个即将在大名单上消失的名字里,似乎也没有谁给他留下点重要的回忆。

他在五月份才拎着行李箱走进这栋大楼,权智敏是跟他打招呼的第一个人。这次转会期来的实在是太悄无声息了,甚至都没有先前的那场流感张扬;后者至少还让李民晧在头晕脑胀中挨了好多针,而前一个却变成连小针的伤口都不及的不痛不痒了。

权智敏对李民晧耸耸肩,示意他不要对转会期的事情想太多,然后又轻轻地抿了一口咖啡。他的心情很好,李民晧看得出来,他猜测这或许来源于一杯合口味的速溶咖啡,但对于权智敏这种不喜欢把心情显露在脸上的人来说,更大的可能性则是对方真的获知了什么好消息。

他尽可能表现出不在意的样子,随口发问:“是有好事发生吗?”

权智敏的眉毛在一瞬间提高了一些,脸上的喜悦也更能被发现了。他满意地咂咂嘴,没有急着回答李民晧,反倒是回问了一句话:“你还记得CJ Entus的那个打野吗,玩雷克塞很厉害的那个。” 

 

李民晧点点头,他知道权智敏说的是谁,尽管夏季赛他们同CJ只打过两轮,但Ambition这个人他却记得很清楚。或许是因为对方在比赛服和训练赛里同样喜欢抓中路的打法模式;或许是仅有的几次遇见时,Ambition分明站在众多队员中间,却让李民晧感到他身上某种自己熟悉的、关于孤独的感觉。

“崔教练之前跟我说,俱乐部把他买过来了。”

权智敏的声音本来就不高,无论何时说起话来都有些轻飘飘的。而此时,当他对李民晧陈述Ambition即将成为三星的打野时,李民晧只觉得权智敏的声音太淡了,淡得有点像自己每次做梦时,现实中闹铃穿入梦境时的响声。

“啊。”李民晧有些发呆,缓过神来才简短地念了个语气词出来。他沉默片刻,等到权智敏走上楼去了,才喃喃自语地,小声地说出那句话:“那真是太好了。”

 

这时他听见一阵不紧不慢的敲门声——那阵声音拖沓地响了三次,随后便戛然而止。但那三声等传到训练室的时候,声音便显得太微不足道了,以至于李民晧一开始以为自己听错了,直到他又听见了三声拖沓并立刻停下的敲门声。李民晧觉得奇怪,到底是谁还会觉得敲个门费力气的,他怀着好奇心和赌气地去开了门。

门外站着的男子穿着黑色的棉夹克,他的方框眼镜上还残存着室内外温差碰撞产生的雾气。李民晧得仰着头看他,心里突然有个大胆的猜测,但最后也没敢开口问。黑夹克男子朝他眯起眼睛,并同李民晧进行了一场仅有二十秒的对视,因为沉默的僵局很快就被赶来的崔教练解围了。

“啊,Ambition选手!”教练迈上前去,客气地同那人握了握手。“没想到这么快就见到你了,一路辛苦了。”他说完一串客套话,便用手肘推了推一边的李民晧,示意后者也说些什么。

李民晧的脑子好像在此刻突然当机了一下,丧失了所有见面打招呼时的惯用语,而唯一能记得的只有权智敏在春天时说的那句话。很简单又很实在,以及需要搭配上一个显得不那么可以的友善笑容。

“我是李民晧,游戏id是Crown,欢迎你来到三星。”李民晧说道,朝对方友好地伸出自己的右手。他很合时地把嘴角使劲往上扬。李民晧觉得自己现在看上去可能有些傻,他也不知道头顶上有没有翘得乱七八糟的头发。

“姜灿荣,游戏id你是知道的……”他讲完这句后顿了顿,似乎是在措辞,然后将眼神从别处移到李民晧的身上。在同一时间,姜灿荣回握住了李民晧的手。他说:“我们在游戏里见过很多次,但很高兴在现实里见面了,谢谢你。”

 

这次的眼神相接或许还不足二十秒,但姜灿荣眼镜片上的白雾彻底消掉了,于是李民晧这下清晰地看到了对方的眼睛。

眼角向上吊起,有点像狐狸,李民晧想到。

 

 

 

一年中的第五个月份,恰好卡在春夏交接的时间段,承接起春日里还未散光的花草味和夏季突如其来的雨水。于是五月的首尔开始持续地下雨,又冲散了开了快一个月的樱花瓣。

 

这条消息是李民晧在网上看到的,彼时他还为今年没时间去赏樱花而碎碎念了几秒。对于生在大邱的李民晧来说,没有樱花的春天就像是煮的黑咖啡不加牛奶和方糖一样。好吧,或许没有黑咖啡那么夸张的苦涩,但是少了白粉色花瓣之后,三月和四月仿佛不完整了。而他的五月潮湿又阴郁,包含了街道上各色或透明的雨伞、湿漉漉的水泥地、训练室窗户上缓慢流下的雨痕,以及在没有季后赛的一整个月内的无聊与浑浑噩噩。

训练室是空的,偌大的空间里摆着两排电脑显示屏,而李民晧蜷缩在他正中间位置的转椅上,披着毯子缩成一团。现在是早晨八点,他在假期的古怪生物钟把自己早早地从床垫上拉起,分明只休息了六个小时的身体还有些疲倦,可他却闭不上眼了。李民晧有些担心自己的精神状态,试图用厨房的速溶咖啡来提神,然后裹着毛毯,晃荡到了自己的电脑前。

下雨天让他不想外出,但撇开出门的选项后,李民晧也剩盯着电脑屏幕这一项活动可以做。这时候他开始质问起自己,当初通知放假后为什么又脑抽筋地不买返程票,才导致了这个跟上一年冬天一模一样的无尽孤独。他在社交平台上朋友不多,也不是个喜欢分享自己生活动态的人,偶尔登陆账号也只是看看别人最近在做什么。

 

刷到蒸糕的照片时,李民晧突然想到,教练在放假前似乎找了曹容仁出去谈话。时间长达近两个小时,而他那时正在其余队员行李箱的滚轮声中打着排位,所以并没有注意到AD选手出去和进来时的表情有什么不同。但他的确好奇谈话内容,只是没好意思问,于是只能在被击杀后的黑白屏时间中胡思乱想,又骤而思索到是不是某种赛季表现总结,可如果是针对个人的谈话,崔教练没理由不把他李民晧喊出去。于是李民晧的胡思乱想越来越多,开始战战兢兢地等人喊出自己的id,等回过神时才发现游戏里的角色又因为梦游被单杀了一次,尸体边还蹦出一个队友点的问号。

尽管那天,直到所有人都同他打完招呼并且离开基地,李民晧都没等到自己担心的那件事——崔宇范教练甚至还在关门的时候同他热情地道了别,而李民晧却是愣愣地朝他僵硬挥手;尽管无论崔教练和容仁哥说了什么、做了什么决定,大家迟早都会知道,可由于他那颗从小到大都好奇的内心,李民晧还是在意放假那天发生的这件事。

 

屏幕右下角的日历显示,距离其他人收假的日子还有两天,意味着自己的孤苦伶仃基地生活可以结束了,这对李民晧来说是个不错的消息,他难得地在阴雨天有了好胃口,甚至还想点一份炸鸡来庆祝。

他用左手撑着下巴,然后缓慢地将光标滑动到浏览器的桌面图标上,双击,点开网页链接右端的收藏栏,找到自己账号的战绩页,点进去。基地的网络卡顿了一小会儿,那张网页空白了有三秒钟的时间,然后才显示出一排红蓝相间的颜色。李民晧看了眼当前的分数,又去翻大前天刚开始打的那一把,然后快速地滑着滚轮,计算了这几天内的胜负场。

“一共打了四十五把,净胜却只有三把……”

李民晧掰着指头嘟囔,边算边丧气地咬下嘴唇。他觉得自己这几天也没打得多烂,玩站桩型时好好地打了输出,玩保护型时也认真给队友套盾了;但回忆起来,输掉的每五盘里就有四次是因为后期失智,而他和其他队友出岔子的比率大概有一比九。李民晧也不知道自己的碎碎念是埋怨给谁听的,只是一个劲地说着“这游戏好难玩,为什么就赢不了啊”。

 

“不是刚刚才连胜过吗,战绩都是蓝色的。”有个声音从他的肩头上传来,鼻音听上去还挺重,可能是在最近的雨天着凉的——这点倒没猜错,因为那人讲完后还真的吸了吸鼻子。

尽管是李民晧听出来了,可这句对自己抱怨忽然出现的接话,还是差点把李民晧吓得从椅子上摔下去,身体已经抖得快往前倾,但姜灿荣很及时地按住了他的肩膀。

罪魁祸首哑着嗓子,问:“我吓到你了?”在他说话的同时,李民晧感觉到,那阵自己肩膀上停留了仅有几秒的的重量和温度都不见了。

李民晧定了神,心说这不是废话,但没讲出口,反而在心里奇怪起自己竟然连姜灿荣进门的声音都没听见。然后他用极轻的声音嘀咕了一句,说:“是啊,哥进来都没声音的。”姜灿荣在他身后似乎是笑了一声,但声音很低也很轻。

 “灿荣哥这么早就回来了?”

李民晧发现自己今天说话的语调仿佛格外轻快,不知道是因为太久没跟人说上话,还是因为现在跟自己讲话的人是姜灿荣,又或许两个原因都有。他问完准备起身,就把覆在膝盖上的毛毯摘了,丢在一边的椅子上,结果扔出去的时候才意识到,左边的这个位置是姜灿荣坐的。李民晧一时间有些尴尬,面对着姜灿荣把嘴唇抿成了一条线,耳朵尖还有些发红。

姜灿荣看出来他心里在想些什么,但有些好奇李民晧到底是一言不发地把毯子收回来,还是会说支支吾吾地说一句“不好意思”。而事实证明,姜灿荣的后一个猜想更准确一些,只不过李民晧低头说话的时候,除了小声的“不好意思”外,还多了份不知道哪来的委屈——“我这几天顺手,嗯,放习惯了。”李民晧补了这么一句,而姜灿荣没忍住地笑出了声。

 

 “没事,你放吧。”姜灿荣回道。往自己的椅子上放东西本就什么大事,况且他也得先去放行李,会不会坐训练室这张椅子都不一定,但李民晧的反应却让姜灿荣觉得有趣。

如果按照比赛场次计算,他同这个中单选手搭档了有一个赛季,是不算长也不算短的三个月;但要是从见面的第一天算起,去年的十一月底到现在也居然快要半年。李民晧是他在三星见到的第一个人,但他却不是第一次见到李民晧。去年他们就在在许多次的训练赛中打过照面,而常规赛时候CJ和三星也有那么些赛程同日的几天,姜灿荣想,自己注意到李民晧大约是因为对方格外不起眼的个子。这样形容似乎有些不合逻辑,但当他把Crown的激进打法和现实中这个比自己矮了半个头的家伙联系起来,“李民晧”这个名字就格外地让他印象深刻了。

中单总是在五个人里站最中间的位置,于是当姜灿荣每每路过三星的合影场面时,他都会被那排在正中间凹下去一块的队列逗笑。那时候队友问他为什么这么开心,姜灿荣只会向他们摆摆手,有趣的原因倒是一次都没分享过。某次队内在开会时不经意地讨论起了LCK中单选手,又不知为何说到了三星的皇冠,于是突然有人冒出来一句“你们不觉得Crown好矮吗”;姜灿荣当时皱着眉头,严肃地让大家别聊不重要的东西,分析其他选手的打法和习惯才是重点。但他的好友列表里有Crown的账号,自己却想着要是真的向Crown问这个问题,下次训练赛会不会被对方疯狂骚扰野区。

毕竟Crown看上去的确是那种容易记仇的选手,但等他在冬天来到三星的时候,看着李民晧用还没睡醒的表情摆出一脸正经的模样,还朝自己官方式地握手,姜灿荣便觉得这种“容易记仇”的想法也仅限于“看上去”罢了,而且是跟“Ambition选手看上去就不是很容易相处”一模一样的表面印象。

 

下午两点一刻,姜灿荣把自己的行李箱重新放回了卧室的衣柜中,然后他下楼,又看到蹲着坐在转椅上的李民晧。

姜灿荣站在楼梯口,靠着墙看那位抱着膝盖蜷缩在椅子的小个子。对方电脑屏幕上的页面不断切换,从白红色的闪光变出绿色的斑点,一会儿又切成桌面的蓝色。李民晧大概是没事可干,却又因为凄惨的战绩不想排位。他想了想,问道:“想出去吗?”脱口后他才意识到这样的问句太干巴巴了,正想补充点什么的时候,脑袋里突然跳出李民晧上个月无意间的一句抱怨。

于是他完善了那句话:“民皓想出去看樱花吗?”

姜灿荣按亮手机的锁屏页面,上边显示的月份已经变成五了,再加上首尔这几天下的雨,用常识判断都能觉得他的这份邀请毫无意义。

只是李民晧的反应好像有些不一样。“外边的雨是停了吗?”李民晧问,他的声音里带着些欣然和惊喜,姜灿荣完全可以听出来,索性便不在意“还能不能看到樱花”这一点了。

 

常识并不会骗人,所以当他们走到那条所谓的“樱花大道”时,看到的只是满地湿漉漉的樱花瓣。即便这符合过季樱花和持久雨天的前提,即便李民晧在一路上根本没有执着过能否看见樱花,他还是站在光秃秃的树枝下不厚道地笑了几声,嘲笑的是姜灿荣在地铁上的乌鸦嘴。

“都怪哥,非要说什么‘可能什么都看不到了要做好心理准备’,一定是樱花树听到了这种话,才会赶紧让花朵掉光的!”李民晧笑着说,尽管他有想假装出责怪的语气,但憋不住的笑意还是占了上风。“以后打比赛前,灿荣哥可千万不要说什么,觉得今天赢不了之类的。”

姜灿荣试图为自己平反:“比赛前的丧气话这种东西,至少我不会说。”然后他便想起赛季初某个训练赛一输就自己跟自己赌气的中单,似乎还有过在开赛前一小时突然低落的情况。于是姜灿荣接着反驳:“倒是民皓不要丧气才是。”

“我很自信的!”李民晧踩着樱花瓣正往前走,说这句话的时候,脚步踩得格外有底气。

姜灿荣跟在他的身边,嘴角弯了弯:“净胜三把也不会委屈得丧气吗?”

李民晧把头仰起来,侧过脸看姜灿荣。“那个是排位,和比赛不一样的——”他解释着,句子说出口时坚定得不得了,“而且糟糕的净胜只会让我更想赢。”然后结尾耍完酷的时候,轻轻地用嘟囔声补了一小句“何况比赛的队友比排位的正常多了”。

姜灿荣不知道说什么好,只能用轻笑声来回应他。

 

他们沿樱花大道走了一路,把本身就被雨水淋得稀烂的碎花瓣又踩了一遍。李民晧说自己有点渴,然后指指马路对面的便利店,问姜灿荣想不想喝点东西。后者没什么意见,就前脚后脚地跟着李民晧去买苏打水,然后找了条樱花树前的长椅坐下休息。

李民晧旋开苏打水的瓶盖,咕嘟咕嘟地灌进嗓子里,然后异常满足地发出一声“啊”的感叹。姜灿荣扯开易拉罐的锡口,笑着问他苏打水能有那么好喝吗。

“像哥这样的人是不会懂的。”李民晧耸耸肩,讲了句不知道从哪里瞎掰来的理论。“苏打水是属于95年后的童年。”

姜灿荣也自然不会被骗到,但也并没有想反驳李民晧幼稚的瞎说,只是在摇头的时候,顺着叹了口怪显无奈的气。

在苏打汽水的兴奋作用下,李民晧忽地接上了那个让他思考了一个假期的问题。他也不是故意要趁着外出的机会提起的,只是觉得姜灿荣有可能正好知道,便抱着没多大的希望随口问了。

 

姜灿荣倒真的知道,只是在回答前顿了顿。或许是把俱乐部的决定提前和其他选手讲不太好,李民晧想到,心里那句“要是不方便,哥不说就是了”的第一个音都跑到齿缝了。但姜灿荣的开口速度比他快看一些:“跟你想的其实差不多,容仁要转去辅助,次级联赛会上来一个新人AD……民皓觉得怎么样?”他在结束时顺口加了一句,然后侧过头去看李民晧的反应。

李民晧沉默了有一会儿,然后在姜灿荣发呆的时候忽然问:“哥,你觉得我们夏天会比现在更好吗?”——在容仁哥转去教练组觉得更适合他的辅助位,以及有了那名崔教练口中“很有天分”的AD选手的情况下。

姜灿荣垂下视线,像是在做短暂的思考,总之他并没有立刻答复李民晧,反而是不断地转着双手握住的那罐咖啡。他考虑了大概个把分钟,期间顺便把易拉罐里的最后一滴咖啡咽下了喉咙。在慎重过后,他用了种类似于起誓或是允诺的语气,对李民晧说:“一定会的。”

身边的中单选手接收到了这条承诺,转而愣了一阵。李民晧用力地咬着自己的下嘴唇,然后同姜灿荣一样地把视线向下移,去看满地破碎的樱花瓣。他用鞋底摩着那些快解体的粉色,就像是在缓慢地毁去什么物件一样,或者是想把某样东西铭刻在潮湿的水泥地上,又或者只是一个单纯的消遣动作。但总而言之,在李民晧停止折腾地面上的花瓣后,他才回了姜灿荣同样一句话。

“一定会的。”他说道,声音依旧是轻轻的,少了姜灿荣先前说出口的那份慎重。但姜灿荣可以听得出来,这比李民晧平常的碎碎念要坚定许多,而他半小时前恰好听过李民晧以这种态度讲的另一句话,带着比上一整个赛季都要强烈的胜负欲和独一份的自信心。

 

事实上,姜灿荣还藏着一件事情。在回基地的路上,他都在思考到底该不该把这件事说出来。

 

他是崔教练在做下一切的决定前最先找的人,他们的确讨论过那个次级联赛的新人AD和曹容仁的目前定位,但这两件事最后的决定权还是在教练组自己手上,而正当姜灿荣奇怪那次谈话的意义时,崔宇范问了他一个问题:“你觉得这种变动对其他人的影响……尤其是民皓,你觉得他能很快接受夏天的变动吗?”

崔宇范的担心并不是没有道理,去年转会期留下的人有三个,李成真的一整个春天同去年比起来算是进步最大的,权智敏一直很稳定也并不需要担心;于是比较起来,中单位的李民晧就成了大家眼里三星最不稳定的那一路。他的状态起起伏伏,赛季初期尚且能说成是整支队伍的磨合不够,但在常规赛末输掉了关键性的小分后,教练组不得不重新审视起各个位置的安排来。三星要想在今年走得更远,就一定要变得更稳定,姜灿荣明白这一点,同时也听出崔教练想含蓄地表达什么。

说老实话,他和李民晧搭档了只一个赛季,是不算长也不算短的三个月,更是如果发生什么变化后也能消化得不受影响的三个月,但他那天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对未来那么强烈的信心,竟然用无比坚定的陈述句回答了教练。“民皓不会有问题的,我可以保证。”姜灿荣说。

或许这真的是因为从见面的第一天算起,他和李民晧的搭档故事已经快写了半年。虽然三个月不算什么,可半年却是整整厚重了两倍、拥有了一百八十多天的日子。

 

 

여름

 

对于李民晧来说,只有空调一直吹出的冷气和冰箱里的冷饮,才能削弱大邱夏天的酷暑。尽管这种被慵懒和无线网充斥的生活很没意义,但这间屋里只有他一个人住,于是李民晧索性快乐地当个宅在房间里的假期废柴。只是他在用勺子舀第二个西瓜的时候想到,要是被某人知道他放假回家是过的这种日子,自己大概会被以“健康生活”为中心的教导念上二十分钟。

 

说来可恶,他久违的在常规赛后的八月短假里选择回家,想给近半年没见到自己的父母一个惊喜,可站在家门口敲门时,却久久等不到人来应门。李民晧这才打电话给母亲,结果亲妈在知道他回大邱的消息后发出了高分贝的惊呼,转而又用上了抱怨的语气——“民皓呀,你怎么不早点说!因为你好久夏天都没回来,我和爸爸前天就跑到江原道避暑了呀。”

李民晧当时站在自家门前,听电话听得一愣一愣的。他妈妈还说了厨房间留了多少只西瓜,自己的房间也没来得及收拾,云云,不过到最后李民晧只弄明白了现在家里没人,而自己还正好很可悲地没有钥匙这一点。他问妈妈,门口的花盆底下现在还会放备用钥匙吗,然后得到了“你爸爸好像忘记关朝向院子的那扇落地窗了,要不试着从那里进去吧”的答复。

回大邱第一天的李民晧,看着自家院子外快两米高的围墙,觉得头疼。

 

当然他最后还是成功翻进院子里了,还幸运地没被任何路人看到,省去了被认成盗贼再解释一番的麻烦。

 

大邱的夏天实在是太热了,热到李民晧开始怀疑人生,并思考自己到底为什么要离开首尔,回到这个全韩国可能都找不出一个在夏季比它更热的城市了。

尽管李民晧是个热爱故乡的人,但他从小就在心里偷偷讨厌这里的夏天。大家都不会选择在燥热的白日里外出,于是生活范围便缩小成以自己卧室为起点的、连接了厨房和卫生间的一条三点折线。气温已经飙升到了就算是临近晚间也不会凉快多少的状况,偶尔间透过窗户看到路面上有行人,李民晧都会默默担心对方会不会中暑。

但就在这个热得像蒸笼的夏日傍晚,家门口的门铃突然响了。

 

那时他正在空调屋里躺尸,抱着巨大的白熊玩偶刷手机,想着是不是要煮碗辛拉面当晚饭下肚;门铃声传到的时候便有些模糊了,以至于李民晧一开始他还以为是自己幻听,但紧接着传来了一阵更清晰的哔哔声。李民晧对此有些奇怪,脑袋里第一个想到的可能性是自己爸妈回来了,可今天并不是他们原定好的返程日期,何况钥匙也被带走了,根本没有按门铃的需要;那难道是某位恰巧经过的路人?——这更说不通,毕竟这样一来,任何敲门的理由都显得不太合常理。

但李民晧还是好奇,这门外站着的到底是哪位勇士。他转而又想,如果真是个想讨冰水喝的行人,自己坚决不会给对方开门的,毕竟冷藏柜里就没剩多少冷饮,而先前冻的冰块也快被自己用完了。

但当他眯着眼睛往猫眼孔看去,出现的却是一张即便被各种镜面映得变形也令自己依旧熟悉的脸。李民晧几乎是愣在原地傻了三秒,回过神后用最快的速度把门开了。

“灿荣哥,你怎么在这?”李民晧瞪着眼睛,再使劲甩了甩头,还以为自己是在做不清醒的梦。

姜灿荣戴了顶棒球帽,黑色的帽檐将他脸的上半部分遮住了一些,但李民晧还是能清晰地看到,有几颗汗珠停滞在对方下巴的胡渣上。他好巧不巧地穿了件黑色短袖,而“黑色吸热”这一伟大的科学常识也没有欺骗他,于是没找到计程车的姜灿荣,一路上快被太阳的夕照晒到脱水。但好在向崔宇范问来的地址没有出错,否则自己可能下一秒就会直接被热晕在道路中央。

李民晧开门时放进来的那股热气,正张牙舞爪地试图窜进他的空调房。怕热的家伙慌里慌张地想跟空气比速度,于是赶紧把姜灿荣扯了进来,边说“哥来我房间吧”边拉着他的手往卧室跑。

 

等自己后背的汗被吹干后,尽管贴着皮肤的布料有一丝凉意,姜灿荣还是想感叹,空调真是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发明之一。他的双肩包被随手放在靠房门边的矮柜上,无精打采地瘫瘪着,也像是被空调吹得软绵绵了,跟落地窗外屋檐下趴着的那只花猫一样,一动也不想动。

李民晧坐在地上,用指关节敲了敲玻璃窗,但丝毫没有吵到那只猫咪;后者在台阶的最上格趴着,眯着眼睛幸福地打着呼噜,并不像是有闲情去理李民晧完的模样。李民晧朝它摆了个鬼脸,小声念了句“这猫天天来我房间窗户缝前面蹭冷气”,姜灿荣看着他和动物赌气的样子,觉得有些好笑。

他不屈不挠地打扰了那只猫五分钟,但花猫先生依旧安稳地睡着,顺便还翻了个身,似乎是特意在用一起一伏的肚皮去嘲笑李民晧一样。姜灿荣也看了李民晧五分钟,终于在猫咪翻身时没忍住地笑出声来,这之后他看到李民晧的耳朵尖有些红,似乎是听到自己发笑后的身体反应,而害羞的当事人倒是没注意到自己脸颊上略有升高的温度。

 

李民晧决定不去理那只猫了,才把注意力从猫移到姜灿荣身上。他对姜灿荣的突然出现还是有些不解,于是问:“哥为什么要来大邱?”

“因为没事干。”姜灿荣浅浅地回答,又抿了口咖啡。“也不想一个人这么早回基地,就问了崔教练你家的地址,然后赶中午的火车过来了。”

李民晧有些佩服起姜灿荣的行动力,但想到他方才站在门口的狼狈模样,还是忍不住笑了。“却没想到大邱这么热对吧?”李民晧歪着头问他,随手拿了个被扔在地上的靠枕抱着。

姜灿荣点头承认。

“啊——原来是灿荣哥想我了。”李民晧摆出一副骄傲的表情。他把脑袋高高扬起,像是某位在故事中打败恶龙而被众人敬仰的勇士;可实际上,他的生活中没有勇士和恶龙,而李民晧的这种骄傲感,仅是源于自己男朋友在假期间的一次突然来访。

“是的,特别想你。”姜灿荣顺着他的意思回答道,觉得这样会让小朋友更开心。但以自己的经验来看,开心过后的李民晧,就会用上各种各样的理由撒娇……就比如现在。

李民晧笑着看他,然后眨眨眼。“哥是来拜访我的耶,也不带点礼物吗。”他在说这话的时候,还故意把嘴巴撅了起来。

姜灿荣差不多要对这类撒娇免疫了。尽管李民晧不讲道理,他也只是轻轻地摇头,然后早有准备地从包里掏出一个小盒子,向李民晧抛过去。

盒子的表面有小小的绒毛,正中间是用银色烫出的一排花体英文。李民晧把它举到灯光下,仰起头去打量。姜灿荣坐在一边的垫子上,说:“是戒指。”

李民晧有些惊讶,因为在他的印象中,姜灿荣身上并不存在会用买首饰来体现浪漫的这点气质。他把盖子打开了,仔细地观察起那只小巧的银色圆环。它很朴素,仅仅拥有一层被打磨得光亮的外表,不带一点装饰,甚至连内圈刻字这种东西都不存在。李民晧有些失望,但随即想想,灿荣哥的确也不是那种会在戒指内刻名字的人。

但他还是小声地嘀咕:“我以为哥会在戒指里写‘Ambition loves Crown’这种句子,或者单纯的把自己的名字刻上去呢……原来不是求婚戒指啊。”

 

李民晧的声音越说越低,听上去根本没有刚收到礼物的喜悦,倒像是被谁欺负了。他总是会在单独面对姜灿荣时,流露出这种莫名其妙的委屈感,但同不可理喻间保持着恰好的距离,类似于小孩耍脾气却又不会让大人觉得生气。

姜灿荣也习惯去处理李民晧的这种委屈,方法很简单,一个落在额发前的亲吻就足够安抚他了。毕竟李民晧并不是个乖张又不懂理的小学生,他只是想获得些类似于亲吻和鼓励的甜头——先是拥抱,再是一个无奈过太多次的亲吻。这一系列的行动都显得有些僵硬,可李民晧却格外喜欢这种略显傻气的安慰。他喜欢姜灿荣从后方搂住自己,朝耳边说些话,然后在呼出的热气把自己的耳垂熏得通红时,再低下头来吻他。

只是这次,当姜灿荣打算同往常一样去碰李民晧时,整个房间的灯倏然熄灭了。保险丝在“噼啪”一声后彻底失去了力量,而紧接着响起的是来自邻居们的抱怨声。

李民晧还没把那只戒指套上无名指,也没来得及对这突如其来的黑暗发出一声惊呼。李民晧并不怕黑,但在这时却慌张地,主动想去抓姜灿荣的手。

“灿荣哥?”他面朝眼前的一片黑暗,有些无助地发问。

姜灿荣移到李民晧身边,抓紧了对方的右手,用低哑地嗓音说:“嘘。”

 

他用拇指贴上李民晧的嘴唇,又向下唇角滑去,用最小地动作撬开李民晧的嘴。这之后他才吻了上去,齿间留的全是李民晧熟悉的那股速溶咖啡味。

姜灿荣发出的呼吸声离李民晧太近了,气流吹得李民晧的睫毛颤了两下。漆黑中,他在侧颈感到姜灿荣的牙齿冰凉,而对方的胡须此时正嚣张地刮着自己的下颚。李民晧的齿关都在打颤,导致那句“哥的胡渣太痒了”没法说出口。


黑暗总会使听觉变得格外灵敏,于是李民晧捕捉到屋外院子里的虫鸣、大手在自己腰间抚摸棉质布料而产生的摩挲声,那只靠着睡懒觉的花猫也被停电吓得“咪”了一声,然后警觉地抬起脑袋,用缩成一条缝的瞳孔盯着他们;他还听见自己开始变得急促的喘息声、皮带扣同木质地板的碰撞,以及在离这间房子大约一公里的地方,有几束烟花清脆地飞到了跟星星们同样的高度,再在绽开后落下了沙啦啦响的火花。

 

 

가을

 

李民晧不信神佛,但即便如此,获得冒泡赛第三轮胜利的时候,他也会在短暂的几秒内,盯着屏幕上骤然破碎的地方基地,感叹起所谓的“秋之三星”——或者是“秋之Gen.G”,只不过这个仅存在了一个赛季的新名字,并没有之前那支不可思议地,连续两年从冒泡赛杀出的Samsung Galaxy令人印象深刻。

这三年的剧本在大体上有些惊人的相似,描述起来甚至会让队员们都发出感慨:高开低走的常规赛,一轮游的季后赛,在冒泡赛边缘的积分排名,以及总能在九月爆发的选手状态。

按照论坛上讨论帖说的,第一年面对kt时的成功突围算是侥幸,也意外地在世界赛上取得了没人能想到的成绩;2017年的让二追三是来自Ambition对三星的救赎,十一月在北京捧起的巨大银杯更是战术方面的碾压;而第三年,当在观众眼前消失了快有一个赛季的Crown选手重新回到首发,所有人才想起三星去年世界赛的韧性,而这支队伍也成功地再次宣告世界——“你们的冒泡赛皇帝回来了!”

 

最后的两轮比赛,姜灿荣是坐在休息室里看完的。崔宇范靠在他前面的椅背上,咬着手指甲,眼睛一刻都没有离开过转播的电视机屏幕。而姜灿荣也像监督一样,即便这次并没有在场上打比赛,他的神经也保持着高度集中,甚至生怕多眨一次眼的空隙间,局面就会颠倒过来。

充斥着休息室的麦克风交流被音响放大了,把室内的紧张气氛不停地往上拉。姜灿荣听见曹容仁尖锐的撤退信号,李成真在被单抓时吼出的“我可以走”,甚至还有强打大龙而几近被团灭还丢龙的时候,朴载赫愣了几秒才在一片沉默中发出的那句,带了点哭腔的“啊”跟姜旼丞小声的“对不起”。以及,在那种情况下,李民晧换上坚定指挥者身份后,最先说的“没事,我觉得我们可以赢”。李民晧说出那句话时的嗓音低低的,有点类似于对方过去在自己面前做过的所有承诺一样——“三星的夏天一定会比现在更好”、“就算如此,今年我也一定会好好打下去的”,诸如此类——但除此之外,还有些奇怪的既视感。姜灿荣想了想,忽地意识到这种语气,像极了自己曾经对李民晧说的鼓励。

那时候的李民晧还会有赛前紧张的坏毛病,然后在某次溜出场馆抽烟的时候被自己逮到了,姜灿荣看着一言不发把烟掐灭的小中单,走上前去握住了他的左手。姜灿荣说:“慌张是件没用又不利的事情。”他把李民晧的手又握紧了一些,随后拉着中单就往休息室走。“没事的,民皓。你要相信自己,何况我也觉得我们可以赢。”

 

想到这里时,姜灿荣意外地有些释然。

他不清楚自己又是哪里来的自信心,但就是觉得这一把他们一定会赢。因为在曾经的许多场里,当李民晧悄悄地在桌子下边朝他伸出左手时,姜灿荣一定会及时地把它握紧;这种掌心间的依偎不同于赢下比赛后的击掌,更像是信心和勇气的传递,或者代表着一句无声的“没关系,不要紧”。这种方式太过于奇幻,但格外地有效,所以当姜灿荣听到李民晧尝试运用自己的角色,向年纪稍小的AD和打野选手说出“我觉得我们可以赢”时,他就知道,李民晧的内心一定是相信这场比赛可以被完美地拿下来的。

而事实也如此。

 

同格里芬的比赛结束后,休息室的门在吵闹的背景音中被推开了。金玎玟是第一个冲上去的人,他给了所有打满五局的队友们一个拥抱,然后在队伍末尾被朴载赫缠住,后者脸上刚哭过的泪痕还没干透,就扯着金玎玟两块脸颊上的肉,大声地笑着。

李民晧站在门边,和姜灿荣离了有一个长桌的距离。TrAce教练挽着他的肩膀,脸上的欣喜根本不像接下来还有最后一轮比赛要打的样子。但李民晧却踮了踮脚,用仰起的视角去看姜灿荣。

姜灿荣对上他的眼神,朝李民晧笑了笑,然后用右手比了个大拇指,示意他今天做得好。可李民晧却眯起了眼睛,在脸上摆出一副略有失望的表情。

 

聚餐的时候,姜灿荣趁着旁边队员聊天的声音极响,边揉李民晧右手上的那只戒指,边问他先前那副表情到底是什么意思。

李民晧又把嘴巴抿成一道,故意不说一句话。姜灿荣总是对他耍的脾气觉得好气又好笑,也只能伸手捏他的脸蛋,然后把嗓音放低、再放温柔。“民皓。”姜灿荣无奈地喊道。

这之后李民晧才会满意地妥协,他摆出一脸受了委屈的模样,然后往姜灿荣的耳边凑了凑,用差点被烤肉店背景音乐淹没的细小声音说:“可是哥怎么不来抱抱我,就算作为鼓励也好啊。”

这算是小朋友的一次不讲理撒娇,于是姜灿荣只好伸出左手轻轻地环住李民晧的腰部。“这次当敷衍的补偿吧。”他说,“等下一场赢了,我跑进玻璃房里去抱你。”

李民晧的腰窝被姜灿荣搂得有些痒,他边笑边问,说哥会不会又耍赖皮啊。但姜灿荣一句话也没说,或许是习惯了李民晧这种时常对自己的调侃,只是拿指甲往他腰侧的衣服布料上掐了一口。

 

其实姜灿荣根本没法对这个拥抱承诺耍赖皮,毕竟在当解说喊出资格赛第三轮的胜利者名字之前,他就已经激动地站了起来,并随时准备好冲上选手座位。那个时候,姜灿荣想到的是他们每次获得最终胜利时,大家互相搭着肩围在一圈,然后兴奋地毫无顾忌的在地板上蹦跳,就像前两年这时候最后一轮的资格赛,和去年的鸟巢。

那种幸福感往往伴随着某几个队友开心到哭出来的泪水,然后突然会有人大吼一声,像是在宣告赛程以来的压力终于得到释放;也是从前年那次令所有人意外的胜利开始,总会有个小小的身型喜欢往自己的怀里靠,而姜灿荣也习惯了在对方凑上来的时候,伸出手臂搂住他,然后拍拍李民晧的后背,在对方正在自己胸前哭出眼泪和鼻涕的时候,说一句“民皓啊,做得好”。

所以这次也不会例外。姜灿荣在进入玻璃房的时候,迅速地注意到坐在中间位置的李民晧,然后他在简短地对下路组合说完“辛苦了”之后,走到了恰好站起身的中单选手边上。李民晧在低着头取自己的眼镜,不知道是故意在姜灿荣面前装出一副不在乎,还是真的没注意到自己身边来了个人。但姜灿荣没考虑这个问题,他只是主动抱住了李民晧。这个拥抱同先前的那些都太不同了,以前总是先红着脸往姜灿荣身上靠的人,现在反到在被搂进怀里的时候有一丝丝惊讶;但它又和过去相似,因为姜灿荣总会习惯性地说出“做得好”这句话。

“呀。”在被抱住的三秒钟后,李民晧发出了第一声能表达感想的声音。他们现在的位置刚好被其他人挡在摄像机的盲区,于是他撑着胆子用脸去闻对方身上那件黑色外套的气息,然后抬起头盯着姜灿荣。李民晧眨眨眼,笑着说:“灿荣哥该刮胡子了。”

姜灿荣使坏地用下巴蹭了他的脑袋,之后回了李民晧一句好。他最后让李民晧在自己身上多贴了几秒,便赶在其他人跑去收拾键鼠前结束了拥抱。等姜灿荣准备转身同崔监督他们一起先回休息室时,他突然想在今天晚上约李民晧去哪里逛逛,不管是作为约会,还仅是一次单纯的聊天都好。于是姜灿荣问:“在聚餐结束后,有想一起再出去吗?”

 

姜灿荣并不喜欢酒精,这种饮料对他而言也不是件消遣的工具,但李民晧却异常地喜欢,这使得姜灿荣在某些时刻只好作陪,但他往往在一个小时里也干不完一只玻璃杯。所以,当他们将酒吧选择为二人隐蔽的约会地点时,大多数情况都只是姜灿荣看着李民晧喝,然后再把醉醺醺的后者运回基地。

而此时,李民晧似乎就已经达到了喝醉的边缘,讲话的时候都会伴随着偶尔的嗝声。

 

“玎玟说,哥在休息室特别激动。我们死一次或者杀了一个人,都会从座位上跳起来的那种?”李民晧绞着手指玩,朝姜灿荣歪歪头。他的嘴角边浮出一抹挺淡的坏笑,似乎在故意嘲笑地说:灿荣哥分明是个容易激动的家伙,却总是装成对任何事都漠不关心。

姜灿荣很难在李民晧面前去隐瞒什么,索性就承认了。“是挺激动的,赛后的媒体图里不是都没控制好表情吗。”然后拿起玻璃杯闷了口啤酒,结果被麦芽味冷不丁地呛到了。

而在他咳嗽的时候,李民晧正咬着吸管往酒瓶子里咕噜咕噜地吹着气泡,然后大约是在酒精的作用下,蹦出了许多没有逻辑联系的句子,例如世界赛版本怎么不加强维克托啊,也好想拿岩雀玩一次自己的皮肤。姜灿荣判断李民晧差不多醉了,于是拿出纸巾擦擦嘴,准备像往常一样先把李民晧哄得松开手上握的那瓶酒,然后再考虑该怎么回基地。

 

“我记得去年就有人这么说过啊,说——Ambition或许不是最厉害的打野,但一定是最适合三星的。” 李民晧趴在桌上,右耳朵贴着桌面,嘟着嘴,用半睡半醒的声音说。“Ambition是个很厉害的选手……六年耶,已经在联赛里打了这么久!……可是我没有早一些遇到哥,我才跟哥认识不到三年呢……”酒精总能让李民晧在微醺的状态下多说几句自己的心底话,而且语气也会变得软绵绵。

如果从对手时期开始算,认识的时间其实比三年要多了,姜灿荣在心里回答道。

 “灿荣哥,我今年还给你递了蛋糕。” 李民晧又紧接着说,完了还自顾自地哼了一声,像是笃定姜灿荣的老人记性一定会忘掉一样。然后李民晧像只困倦的猫咪一样,用仰头的方式伸了个懒腰,又配上含糊的声音,把话往下接:“祝你出道六周年快乐!希望七周年的蛋糕我也可以看到!——啊,哥还承诺过的,一定会打到第七年的。”

姜灿荣用手撑着自己的下巴,边看李民晧困得眯成一道缝的眼睛边笑。“我会打到第七年的,可民皓不是去年说了,今年不能让自己满意就再也不打了吗?”

 

李民晧听得歪了歪脑袋,像是在认真地思考起了这个问题,再一下一下地啃着吸管,然后又开始顺着吸管往酒瓶里吹气。他垂着的睫毛抖了抖,紧接着突然一个激灵抬起了头,还差点重心不稳往姜灿荣身上摔。“唔……我真的说过如果今年不满意就不打了的话吗?” 他的声音越说越轻,听上去感觉可能下一秒就要睡着。但在自己眼皮互相间斗争的最后一秒,李民晧突然发出了一阵,会让姜灿荣觉得自己男朋友是不是喝傻了的傻笑声。

李民晧白皙的脸被酒精熏得格外红,嘴巴被他咧成一条缝,露出行排列整齐的小牙齿。他对着姜灿荣举起手臂,然后大喊一声,整个人扑到了对方的身上。

 

“那让今年满意一些就行啦!”李民晧迷糊地靠在姜灿荣的肩膀上,笑着说。



  

他们的三年

是低烧痊愈后的惊喜

落英味的咖啡和苏打汽水

开在夜空中的烟火

和九月中约定好的第四年

 

 

 

END

 

 

从冬到秋的四个季节,从一个人到两个人,我是想写这么一个略显矫情的故事的。

 

冬天的李民晧很孤单,春天的姜灿荣和李民晧的队友感情增强了那么一些,大概是小中单对他哥先有的依赖,但我说不清楚到底是谁先对动了感情。

夏天之前他们就在一起了,这次我猜应该也是老姜先告的白;秋天他们又一起去打世界赛,命运跟前两个年份很相似,又有些不同,然后静下心来一算,距离那次冬天的相遇居然已经过去三年了。


四个标题是韩文的春夏秋冬,一开始写着写着觉得有些像大龄伤痛文学(?)尤其是冬天的部分,充斥了不必要的真情实感与李民晧本人过多的自怨自艾。好在结尾出现的老姜拯救了这个同人爱情故事(。比较遗憾的是感觉最后两部分没写好,太过仓促但是也不知道怎么改……总之一万六真的是我搞电竞以来写的最长的东西,献给安矿我这个最(瞎几把)zqsg的cp。


好久没一次性写这么多了东西了,希望你看得开心:)

评论 ( 14 )
热度 ( 163 )
  1. 共5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

© 浮川 | Powered by LOFTER